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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处都是雾,白茫茫的一片,看不见前方,伸出手,摸到的也只是冰冷的空气。
依靠直觉往前迈出步子,下一刻便是蔓延全身的尖锐的疼痛。
这是哪里?
我是谁?
谁能救救我?
是从哪里飘来的一阵栀子花香,袭卷了全身的血液,熟悉,舒服。
不,不要去贪恋。
那是毒药。
那是一盏鸩饮。
可是,那么的温暖。
在这比夜还深沉的雾霾里,实在是太大的诱惑。
唉……是谁在叹息?如此缱绻的腔调。
是在怜悯我吗?是在同情我吗?是要拯救我吗?
不,我不相信。
那双过于慈悲的眸子欺骗了我太久。
久到我早已忘了那人是谁,久到我早已忘了自己是谁,久到我早已忘了我。
太逞强的个性注定不得善终。
苍白的雾愈加浓重了,我的脉搏仍在衰弱中。
冥冥中是谁在念念有词。
一字一句,皆是中伤。
“不要……”意识的最后一刻,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。
以及女子娇柔的轻笑。
纸醉金迷,最是人间销魂去处。
长廊尽头,看似不起眼,实则别有洞天。
看着菱花镜里姣好的面孔,眉心的一点朱砂痣恁是增了无尽妖媚。
过美近妖?
这样的话听了太多遍,早是无动于衷。
松松挽了头发,斜插一支碧玉簪子,我接过梦娘手捧的烟罗纱,若有若无的布料划过手心,凉意中全是快感。
我从镜中读出梦娘眼里的一丝无奈,还有一点焦灼?
十六年。
梦娘养我十六年了。
今夜终将出卖自己的身子。
楼里的姑娘是不喜欢我的,梦娘护得再好,也阻不了存心的风言风语。
这处地方不养闲人。
这处地方容不下一丝清白。
所以,即便是梦娘百般不愿,我亦是铁了心的。
罗蜜。
也就是我的艳名早已在外,平日里那些姐姐妹妹可没少无心提起。
只是我不解,梦娘眼里的焦灼究竟为何。
梦娘刚好长我十岁。她在楼外拾到了我。
后来,她成为楼里最红的头牌,比我现在的年纪还小了一岁。
再后来,她买下整座听雨楼。
她将我藏得很好。
如果不是九岁那年,玲珑无意间看见了我。
恐怕谁也不会知道,梦娘的房里还有一个人。
而且已过了九年。
玲珑死了。
就在发现我的第二日。
可惜那时,罗蜜的存在早已不是秘密。
我记得,那一天,梦娘在我面前收起那把带血的长剑,笑得凄美。
我还记得,我依偎在她的腿边,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脑袋。
然后,第三日。
罗蜜成了梦娘的贴身婢女,二人形影不离。
凡见过梦娘者,必得见罗蜜。
至今已是第七个年头。
纵使梦娘想护,我也是难以全身而退了。
我离不开听雨楼。
更离不开梦娘。
玲珑来迎我出去。
她不是原来的玲珑,不过是用了玲珑的身体。
所以我常常想,我是谁,罗蜜究竟是我,还是这具身子?
房外热闹得很,楼里也只有夜晚才有些许人气。
更不必说,今晚是罗蜜正式挂牌的日子。
梦娘跟在我后面。我能感觉到她在担忧。
“这是我的命。”
走下楼梯前,我终于没能忍耐住,扭头安慰梦娘。
却诧异地对上一张泪水纵横的脸。
我不懂。
下面已经传来客人不满的声音,顾不得梦娘的异常,我接过玲珑手里的雕花灯盏。
几乎是刚一露相,台下就传来阵阵惊呼。
我伸手抚上脸颊。这副皮囊确实生得极美,所以我有资本去诱惑男人。
玲珑,人如其名,端的是八面玲珑的好手段。
任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,她亦有本事挑动所有人的情绪。
只是,梦娘,我眼角扫到她踉跄着回房的背影。
纤细,柔软。
令我忆起那声久远的娇笑。
结局有些意外。
起码我是这样以为的。
这个人我知道,却不认识。
她是梦娘的恩客,也是听雨楼的真正拥有者。
我从未见过他的长相,却知道他的嗓音。
低沉凝重,一声声能敲入人心的最深处。
“梦儿这回太过莽撞,你受委屈了。”
我却是无所谓的,反正本就是我主动和梦娘要求的。
我不吭声。
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船舱内的气氛诡异得很。我虽甚少听闻楼外的消息,对这只船上的标识还是略知一二的。
只是不知我怎会与这样的身份地位扯上关系。
梦娘许是知晓的。
可她并不想告诉我。
水路颠簸。我强压下腹中的不适,偷偷瞄了眼身旁的男子。
他恰好投来一记视线,顿时仿佛头皮都炸开了,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挪开眼睛,尴尬地摆弄着皱巴巴的丝帕。
我听见他出去了。
然后又进来了,一碗热茶递到我的面前。
“喝下去就不晕了。”
又一阵恶心的感觉,我皱眉吞下那碗热茶。难怪不晕,茶里十有八九下了药,我昏睡过去前暗骂。
再醒来的时候,人已不在船上。
到处都是素净的白,只除了桌上的一束栀子花,尤有一点绿意。
栀子香侵入脑海,四肢百骸一下子像是浸入冰水之中,渗透着危险。
外面传来人声,我下意识地躺回床上,合眼装睡。
“蕖华,你做得很好。”
轻柔的男声却似毒蛇似的钻入体内,下意识地排斥这个声音,这个人。
下一秒,有人进门,直直到了我的床边。
灼热却阴森的视线,饶是我闭了眼,仍旧难受得紧。
唇上突地一凉,淡淡的触感分明是男子的唇,我慌忙扭头躲开。
却被人死死扣住后脑勺,动弹不得。
我看见他就在床边不远的地方,眼神冷冷,不知是透过我在看谁。
“蕖华,你好像吓着我的小蜜儿了。”
原来他叫蕖华。
我看不懂梦娘。看不懂蕖华。更看不懂白蟾。
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看清了,看开了,只不过是周围人眼中的一个笑话。
被人看透,像个傻瓜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我受够了。
如果早知道离开会这样,我宁愿留在听雨楼。
白蟾。
他会吻我,尤其喜爱我眉心间的那一点朱砂痣,煞是柔情蜜意,怜惜我入了骨子里。
可我却深知他不爱我。
因为他一遍遍在我耳边说。
“真想杀了你。”
好笑吗?一个前一秒怜惜万分吻我眉心的男子,下一刻却是咬牙切齿要取我性命。
白蟾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男人。
他不爱我,却要我。
我为什么不逃呢。
我何尝没逃过。
可是这副皮囊注定了被人觊觎的命运。
总是在狼狈万分的时刻,被蕖华救回。
衣衫不整、长发凌乱,什么样子他都见过,却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。
只是沉默地着我交回白蟾手里。
“小蜜儿,再想逃开的话,蕖华可要生气了。”
那你呢?白蟾你为什么不生气?
因为你无所谓。
因为你不爱我。
那蕖华呢?他为什么要生气?
因为他爱我,却不要我。
离了听雨楼,离了梦娘,离了蕖华,甚至是离了白蟾。
我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命运。
只是留在白蟾身边,又何尝不是任他摆布。
他眼底看到的不是我,但他眼底的渴望却日益炽热。
我必须逃开,我仿佛已经能看见被白蟾拆吃入腹的结局。
蜷缩在白蟾怀中,被栀子香气环绕只会教我愈加不安罢了。
耳垂突然被白蟾含住,舌尖轻轻扫过,我忍不住浑身轻颤,慌忙翻下床。
白蟾低低笑出声来,摇了摇头,又将我拉回被中。
他的手揽在我的腰间,只需一点力气,薄薄的中衣就会脱落。
似是感觉到我的紧张,白蟾终究是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,只是将我拥得更紧了些,直到我再撑不住,恍惚中听到他的声音:
“小蜜儿,你逃不了的,这是你的命。”
蕖华消失了一阵子。
回来时,我见到了梦娘。
梦娘害怕白蟾。
是源于心底恐惧的那种害怕。
我从不怀疑梦娘、蕖华,还有白蟾是相识的,什么都不明白的从来都只有我。
有了梦娘,我被允许出门。
曾经是我跟随着她,如今反了过来。
喧喧嚷嚷,车水马龙,这么热闹,多久没见过了。
所谓出门,不过是梦娘驾着马车,我坐在车里。
回去吧。
这样的热闹太过陌生,我不习惯。
梦娘扭头望我,似是有话要说,我厌倦她这样欲说还休的态度。
然后,一柄短匕插进我的胸口。
鲜血涌出的那一刹,我感到的不是疼痛。
而是我解脱了。
合上眼的最后一瞬,我看到了蕖华。
一向清冷的俊容上总算有了裂痕。蕖华,你是爱着罗蜜的吧。
既是这样,就把罗蜜还给你们。
没有传说里的黑白无常来勾走我的魂魄。
我漂浮在半空中听见梦娘与蕖华激烈的争执,却无心去探究他们争执的内容。
罗蜜的身子还在蕖华怀中,我清晰地看到眉心的那一点朱砂痣,淡了。
梦娘疯了似的想要夺过罗蜜,却被蕖华一掌震开。
原来蕖华的功夫这样好。
以往光顾着遮掩身上的狼狈,从未细看过他出手的样子。
现下做了一缕孤魂,反倒有机会欣赏了。
“这样也好。”
我竟听见了白蟾的声音,话是对蕖华说的,可眼睛却是看向我的。
我一阵畏缩。
不,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我。
没了眉心一点朱砂痣,罗蜜收了几分妖冶。
她是公主。
罗蜜的身份是公主。
至少白蟾和梦娘是这么称呼的。至于是哪一国的公主,白蟾没有透露。
我只是个占有者,占了罗蜜公主的身子整整十六年。
那么,我是谁?
为什么要占用别人的身子?
我到底是什么?
没有了我,罗蜜也没有醒来。
蕖华看白蟾和梦娘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冰冷。
“对着那张脸,我还真下不去手。”
“好在你心够狠,赶在最后一天逼着她……”
下面的话我没有继续听。
我不明白,白蟾下不去手的,梦娘怎能那么轻易做到。我不明白梦娘总算做了十六年来最想做的一件事后,看上去还是那么悲伤。
还有,蕖华不见了。
我确信白蟾是知道我的存在的。
他喜欢抱着罗蜜到小院里晒太阳,然后会说动听的情话,只是说话的方向总是对着我。
他喜欢在罗蜜床边的窗外舞剑,姿态潇洒,气势凌厉,只是总会有剑气无意间扫到我。
白蟾是个美男子,很俊朗的那种,而且很彪悍。
他应该是爱罗蜜的。
而且,他能看见我。
梦娘对罗蜜的情感很奇怪。
不管如何,那具身子总归是罗蜜的。我在听雨楼做出那样的决定,梦娘并没有多加阻拦,她是在逼我,还是蕖华,或者是白蟾?
我看到过梦娘趁白蟾不在的时候,抚摸罗蜜的脸庞。
似爱似恨,复杂难懂。
我没有地方可去。
反正白蟾目的已达到,除了偶尔的恶作剧,还不至于刁难我这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。
安睡的公主罗蜜,娴静祥和。
我喜欢她。
倒不是因为我在那身子里呆过,而是真喜欢那份感觉。
尽管我还没清楚为什么我会占用她的身子,但我从不觉得可惜,抑或后悔。
罗蜜还是没有醒来。
梦娘按捺不住,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心里的焦虑。白蟾,我还是看不懂他,他好像并不想要她醒来,却不得不让她醒来。
蕖华还没有回来。可是,白蟾、梦娘就要带着罗蜜走了。
白蟾私下里问我是不是要一起跟着。
我很诧异。
他看起来很认真,似乎是希望我能跟去的。
不过,我想等蕖华。
于是他们走了。
我独自一人守在空无一人的小院里。
小藕就是在那个时候闯进我的视线。
我没想到,除了白蟾,还有人能看见我。
我与别的鬼魂似乎有些不同,我不惧怕阳光,不用担心魂飞魄散。
每日午后,阳光晴好时候,我会飘上屋顶,虽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我能听到沿街小贩的叫卖声,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,甚至能嗅到普通人家里的饭菜香气,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我而已。
做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,有很多好处。
小藕是在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一个月时出现的。
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。我能认出他身上的衣裳是很珍贵的云锦。
看得出来,他是逃家出来的。
还记得他第一眼看见我时,短暂的讶异,却丝毫不害怕。
我将他的反应归于大户人家小公子的良好教养。
从此,小藕常会在午后翻上屋顶,陪我懒洋洋地躺一下午。
我想他该是个寂寞的孩子。
因为他很少开口,我们在一起时,通常都是我问他答。
作为一抹孤魂,镜子是形同虚设的,我想知道脱离了罗蜜的身体,我是什么样子。以前我想过问白蟾,却始终没敢。
小藕听到我的问题,有一瞬的愣神,然后默默不语。
我以为是现在的样子太丑,就没有追问下去。
他问我是不是很在意容貌。
我说没有,只是好奇罢了。
小藕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,我竟然开始期盼他的到来。
习惯了寂寞之后有人陪,便再也回不去寂寞了。
他再回来的时候,已经有半年了。
我发现他又长高了些,粉雕玉砌的模样慢慢张开,英俊超脱,再大些肯定会有不少女子喜欢。
而我是永远停留在我的十六岁了。
“这是我央大哥求来的。”
原来世界上竟有镜子能照出我的样子。
可是为什么。
我还是罗蜜的样子,以及眉心的一点朱砂痣。
罗蜜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。
第二日,我见到了小藕的兄长。竟是故交。
蕖华。
他问我想不想知道真相。我点头。
却忘记了他原本是应该看不见我的。
小藕与我道别时一脸的依依不舍。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的。
寂寞,却真诚。
像极了十六岁以前的我。
只是蕖华说这次行程可能会有点麻烦,不能带着小藕。
其实我想问,那你为何要陪我去。
但看到他云淡风轻的笑意时,还是将疑问咽下了肚子。我深知蕖华待我是极好的,只是他看着我的时候,究竟是看见了我,还是看见了罗蜜?
蕖华就在前面慢悠悠地骑着马。
而我省事省力地慢悠悠飘在后面就行了。
好在这一路山水风光都是平日里少见,也算不得很无趣。只是再美的风光看久了,也会腻。
好想念小藕。
我想蕖华和我说说话。
此前的十六年从未有过如此想要倾诉的欲望。
蕖华,你知道吗?
梦娘说我是她在听雨楼外捡到的。
我原本是相信的。我一直都信着梦娘。
听雨楼的生意不好了,许多姐妹都怨她,我想帮她。
所以,不是她莽撞。
是我自愿的。
梦娘她很厉害,你们都很厉害。
玲珑的事你应该也知道,占用玲珑的身体,是不是和我占用罗蜜的身体是一样的。
可我还是不明白,我怎么会和罗蜜一个样子。
如果我们是同一个人,白蟾和梦娘就不会要杀我了啊。
还有,白蟾他居然能看到我。是不是很奇怪。
但我感觉白蟾一点都不希望罗蜜醒来。
倒是梦娘心急得很。
我絮絮叨叨说了一路。
蕖华从未理过我,但我知道他肯定听见了。
一个月后,我见到了白蟾和梦娘。
他们看起来不太好。
难道罗蜜还没有醒过来?
白蟾见到我似乎很生气,他不是会喜怒形于色的人。
梦娘看不见我,但却知道我的存在,白蟾好像都告诉他了。
我听见她说对不起。
下一秒,白蟾拦住了她。
我看见梦娘手里那只晶莹剔透的玉壶。
我还看见蕖华眼底一闪而逝的不忍。
甚至我深知他们又要利用我,但我还是执着地不愿离去,我想知道所有的一切。
那个沉睡不醒的罗蜜公主,我们似乎有些纠缠不清。
当你睡不着的时候就把自己当做是一条鱼,躺在略有弧度的海面上晒月亮,柔和又宁静。
我是鬼,自然不用睡觉。
只是没想到梦娘会出现在这里。
“我看不见你,是白蟾带我来的。”
果然,我看见下面白蟾转身离去的背影,莫名地有一丝不忍,一丝舍不得。
我正在屋顶上晒月亮,对于梦娘的不请自来是无所谓的。
也许她以为亏欠了我。
我却只当还她十六年的抚育之恩。
如今我俩是两不相欠。
所以,她下面的话让我措手不及,比她当初的那一刀还令我错愕。
原来,我只是罗蜜的一抹执念。
蕖华口中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。
我连鬼都算不上。
罗蜜深爱白蟾,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。
白蟾就成了罗蜜心上一抹执念,久而久之,衍生出了我。
这两人青梅竹马,本该是佳偶天成。
奈何最后成了一堆怨偶。
罗蜜生生逼出体内的执念,也就是我。
她原是要重入轮回,却被蕖华拉回。
后来就有了我和梦娘和听雨楼的故事。
如今,若想罗蜜醒来,须得我这抹执念重新回去方可。
既是这样,一切都可解释了。
我对白蟾莫名的悸动。
我本就是罗蜜爱白蟾而得的东西,他自然看得见我。
梦娘是罗蜜的挚友。
却也是伤她最深的人。
白蟾浪荡轻浮,私下与梦娘相交甚密,竟被罗蜜撞破。
蕖华是白蟾的挚友。
却爱上了罗蜜。
蕖华知晓白蟾与罗蜜的事情,却因私心一直瞒着罗蜜。
“蕖华看见你,是用了禁术的关系。”
他与我定了古老的契约,将穷其一生守护我,直到我与罗蜜融为一体。
他爱的到底只是罗蜜,而不是我。
白蟾、梦娘、蕖华都亏欠了罗蜜。
那是谁亏欠了我?我又亏欠了谁?
这样纷纷扰扰的故事里,终究我是最无辜,偏又最无奈。
我还是孤独的。我还是寂寞的。
我又见到沉睡中的罗蜜。
她就是我,我就是她,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。
我伸手想要抚摸眉心的朱砂痣,可毕竟不是实体,细长的指尖穿透过去。
我怨恨过她。若非她的一意孤行,怎会有我今日的难堪。
我同情过她。毕竟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女子。
如果当初罗蜜再勇敢,再果决一点,也许就不会这样了。
同时,也就不会有我了。
本就不该有我的。
我同意进入罗蜜的魂魄。
当那只小小的白玉瓶向我打开时,我分明感到眉心钻心刻骨的疼痛。
周身被长发包裹,被灼热炙烤着,兴许就这样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只那一瞬,我看到了太多不属于我的回忆。
栀子花丛,小轩窗,正梳妆,白蟾倚在树下静静等待罗蜜出来,反倒是罗蜜不停焦急催促着侍女。
偌大的书房里唯有三人,梦娘总是在背后默默注视着白蟾与罗蜜的亲若无人,面上一派云淡风轻。
茶楼里,罗蜜端坐烹茶,茶雾缭绕中是白蟾不在意的浅笑,以及蕖华深刻入黑眸的情愫。
……
罗蜜死了,一了百了。
徒留我糊里糊涂在听雨楼中辜负十六年的好时光。
玲珑,第一个因我而死的人。小藕,第一个令我开怀的人。
唯有他们与罗蜜无关。
“你这个傻女人。”
恍惚中看见了玲珑的身影,听见了小藕的声音。
玲珑何时有了小藕的声音,小藕又何时长成了玲珑的模样?
原来不止是人临死前会有幻觉,我这一抹小小的执念也会。
再见。
是谁将我从业火中拉回?
待我意识转醒,却是在床上。
我抬手抚面,一瞬惊诧,跌跌撞撞起来撑在梳妆镜前。
镜中赫然是罗蜜的容颜。
那粒鸽子血一般红艳的朱砂痣依然在眉心间。
不过,那模样似是缩小了一般。
环视一周,竟是在听雨楼,我的房内。
门外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,我看见梦娘推门而入,面上尤带一丝笑意。
一梦醒来,我依旧是听雨楼的孤女罗蜜。
是玲珑还未发现的九岁的罗蜜。
我问梦娘,可知道蕖华,可知道白蟾,梦娘轻摇臻首,旋即笑说:“你这丫头又做什么稀奇古怪的梦了?”
到头来竟是梦一场。
听雨楼里听雨声。
我趴在窗前,躲在帘幕之后,百无聊赖。
楼下大门处撞进来一个摇头摆脑的小公子,穿金戴银,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。
门口的老鸨一脸纠结的无奈, “小公子啊,咱们这楼里真没有叫小藕的姑娘……”
那小公子似乎并未听见,只抬头直直向我看来,似笑非笑。
我瞬间愣怔。
下一秒,我扭头朝梦娘说道:“梦娘,我想改名字,小藕怎么样?”
梦娘低头笑得不胜娇羞,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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