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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8-3-31 15:59: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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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檐边上,群鸟排成一列沐著金光的归巢队伍,呱叫著飞冲向西沉的大火球,橘红色的夕照暖暖映上街道逐渐散去的行人,邻里街坊有些手脚快的,已在屋后燃起了阵阵炊烟。
回到家里,四娘先将买回来的东西搁在房中,理理妆容,也往厨房走去;沿著回廊,走过花苑,未见人影,却先有熟悉的音声入了耳,动了心。
那是一道婉婉埙音,如此温润,如此舒缓,像一阵薰风拂面而来,低沉朴实地诠释著一曲民谣,吹埙的妇人抿著唇,弯著慈祥的眉眼,长指灵巧地抚按著圆润埙孔,满头银丝让薄暮夕曛镶上一层淡金。
跟著,另一道埙音也随之响起,身著碧蓝短衫的小男童,端坐在妇人身旁,有模有样的跟著吹奏,虽然指法和换气都不甚熟练,断续音调却另有一种童稚之趣。
四娘倚著廊柱,盈著浅笑静静望著祖孙两人的合奏;风吹过树梢,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极了浪涌潮声,四娘脑中的记忆也像海潮,温暖的将她包围,一波一波地来了又去,去而复来。
曾经,有个伟岸男子也这麼紧挨著她,为她以埙吹响一首又一首的新曲。他说她的手小,所以特别为她烧制了一个小一号的陶埙,上头还压印一蕊茉莉纹样;他说第一次见到茉莉的洁白花瓣、浓郁清香,就立刻联想到她,翠绿单叶衬著一簇娇小蓓蕾,像似气质文雅的她,激起他浓浓的保护欲望。
她轻抚茉莉纹样,心中甜蜜,只微笑告诉他,你知道吗?茉莉也是药,花、叶、根药性各有不同,分别主理气开郁、清热解毒、麻醉安神,此花看似荏弱,却更能助人救人。
他闻言笑开了脸,连连点头,是了是了,你解了我的毒,治了我的伤,疗了我的心病,这一生一世,我是断不能没有你了。
於是他说要敎她吹埙,宽厚大掌将她的小手连同陶埙握在掌心,引导她练习指法和音律,他的嗓音低沉而温柔,靠在耳畔浅浅鼓动著她的耳膜,或许是埙音醉人,她竟也觉得意识醺然了起来。
他说,想我的时候,就吹这个埙吧,我会听得到的;只要你为我吹奏一首,我就还你一曲,等我回来,就换我为你日日吹响。
等我回来。
用过晚膳,四娘回到自己的厢房。回房第一件事,便是先推开窗户,让凉爽夜风卷动著淡淡青草香漫进屋子里;她向来喜爱田野草木的自然气息,无论是雨后清新的泥土味道、三月百花吐蕊的芬芳、或是阳光晒过所散发热烘烘的草香,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,生机勃勃、萌动著旺盛的生命力。
她喜欢这股充满希望的感觉。
转身打开红木矮柜的抽屉,取出针包、绣线、剪子,还有一件缝制到一半的男子袍服;湖绿色的衣料质地光滑,触感轻柔但温暖,很适合接下来的秋冬气候,做工也极为牢靠,宽大易於活动的衣袖在手肘部分,还细心地加衬上一块布,减少磨损的机会。
四娘再打开刚买回来的衣料,黑色的缎布,以银色丝线绣上细致的绣纹,低调而不浮夸,但又能保有名门之风,恰似天波杨府向来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。四娘拾起黑布的一角,与袍服合了合颜色,满意的点点头,便拿起剪子,按著纸样剪裁出衣襟和袖口的衽边所需用料,然后仔细的缝制於袍服之上。
房里,一灯如豆,四娘专注地埋首於针黹活儿上,对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,浑然未觉。
良久,四娘终於放下手中针线,将长袍摊平在桌上,仔细理平皱摺,挑掉线头,又就著灯光细细检查,确定没有瑕疵后,这才举起右手轻轻按捏后颈,闭上眼转了转头,跟著轻轻呼了口气,伸了个懒腰。
四娘站起身,看看缝制好的湖绿长袍,回身走向身后的大只衣箱,稍稍低下身子,打开铜闩并掀开箱盖。
衣箱里,整整齐齐的堆叠放置两大落簇新衣裳,最上头是一件碧蓝色的春衣,用的是织坊上一季的新布,质材凉爽透气,练了枪之后,就不怕汗湿泞重;再下面,是一件枣红色的冬衣,厚实布料,足以抵挡刺骨寒意;冬衣下头,又是另一件春衫,再一件秋服,又一件春衣……
每件每件,都是她一针一线,亲手裁缝。
四娘直勾勾地盯著满箱的衣裳,突然不想把新制的袍服也放进去,於是俐落地盖上箱盖后栓起铜闩。
秋天就快到了,说不定秋天就能派上用场了。
拾起袍服,本来想将它摺好端放,摺到一半,四娘又改变主意,单手唰地抖开衣衫,顺了顺布面,就往床铺走去。
掀开床帷,一对锦缎鸳鸯枕并排在床头,四娘拉起薄被,空出外侧床缘,将袍服挨著枕头下方小心翼翼地拉平放置,顺手还将一只衣袖拢到腰带处,看上去好像和衣而睡时将手搁在肚腹上的模样,就这麼占去半边床位。接著脱下绣鞋,轻手轻脚的上了另一半空床侧身躺下,弓著身子背向内墙,伸手拉过湖绿袍服的另一只衣袖,紧紧揪著偎在颊边,再揽来薄被将自己和袍服密密实实地包裹在一起,然后缓缓垂下眼帘。
四娘静静听著自己的呼吸声,轻轻浅浅,那麼的规律,摩娑著脸颊的衣袖,由原本没有温度,慢慢镀上一层暖意;窗下传来唧唧虫鸣,自顾自的吟唱著,远方虽有几声犬吠,经过晚风吹拂,却是飘忽不清。
眼皮越来越沉,床褥越来越暖,这个寂静夜里好像有人伴著自己,感觉好安心好安心,像是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托付、那些责任,有人会为她扛起顶头天空,她只需要放松的睡下,睡下……
突然间,一阵清脆风铃声叮铃铃地钻入耳中,四娘心中一跳,猛地坐起身来,急急探向门口!
只见雕花双扉纹风未动,哪儿有人来,只剩风铃兀自摇动,铮铮作响。
「原来,是风啊……」四娘垂下纤瘦的肩膀。
吹熄了灯火,才发现今晚的月光分外明亮,四娘重新躺回床铺,拉高被子抵住下巴,然后合上双眼。
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室清辉,也照亮了墙边红木立柜,立柜的木格里,整齐的摆放了好几个大小相仿的陶瓮,一个个都给密密实实的封上了口,若能仔细一瞧,会发现上头其实已经给染了一层薄尘。
该睡了,四娘挪动身子,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睡姿,却又想到明日上午菜行的老板就会送一批菓子过来。那是她今天下午去挑选的,今年的小桃极鲜美,很适合拿来腌桃脯乾;她已经想好了,先让排风帮忙去核,再用糖浆浸泡煮制,最近的日照充足,晒几个下午就行了。不过用来储装蜜饯的空陶瓮不晓得还够不够?明天得记得抽空去库房点一点数量才是。
今年的蜜饯一定会很好吃的,真该睡了,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。
该睡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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