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ART 2
金娥緩緩睜開眼,有些困惑的看著這陌生的床鋪和房間,好半天才意會過來,這裡並不是她近日來投宿的客棧。她微微側首,發現身旁不遠處的小桌,有名少婦正背對著她,不知在收拾些什麼。金娥試圖起身,只覺疲憊不堪,才支起上半身卻又無力的倒回床上,一番動靜倒是讓少婦察覺金娥已醒,忙放下手邊物事向金娥走來。
「妳還好嗎?現在感覺如何?」少婦走近床沿婉言關懷,隨著衣裙搖動,一股淡淡的藥香飄散在空氣中。
「我……咳、咳咳。」才一開口,金娥就連咳了數聲,聲音也沙啞的難聽。
「我幫你斟杯水,潤潤喉吧。」少婦淺淺一笑,走回小桌倒茶水,金娥順著她的行止望去,發現桌上尚未收拾完畢的,是一排大夫用的銀針。
像是察覺她的視線,少婦抬起眼友善的看著金娥微笑,「妳的身子有些虛弱,我方才幫你下過針,助妳疏通氣血,這樣妳會好得快些。」少婦攙扶金娥坐起,再把水杯遞給她。溫熱的茶水緩緩滑入喉嚨,緩解了嘴唇和喉頭的乾澀,也跟著暖和了胸腹,金娥飲盡杯中最後一口甘茗,將杯子交還少婦。
「請問,這兒是哪裡?」
「這裡是天波府,六弟外出巧遇昏倒的妳,便將妳帶回府中,順便讓我為妳診治。」少婦繼續將銀針細心的一一收起,一面回答。「初診妳的脈象,發現妳氣虛血弱,應是鬱氣損神兼久未足眠所致,我已為妳開了一帖藥,待會兒讓人連同米湯米水一併送來,妳多少得吃點東西,補充體力才能好好養病。」
金娥望著少婦有些出神,既是醫女,又稱六郎為弟,想來這位就是楊四郎的妻子,羅氏女。她記得聽諸葛先生提過,楊四郎為了她還和潘丞相之子打了場擂台賽,轟轟烈烈的事蹟傳得城內城外皆知;這場比武,也因緣際會的種下她和七郎相遇的緣分。
但是,她也記得,楊家捐軀成仁的五位兒郎,惟有四郎是連屍首都不復見,說起來,四娘和自己一樣,連夫婿的最後一面都無緣再見。
她突然很想跟四娘說些什麼,也許是安慰的話,或許是交換相似的心情,不論說些什麼都好。自從知道七郎死訊那一刻起,她向來天真單純的世界倏爾天地崩墜,疼愛她的爹為了她的鎮日飲泣、不食不眠百般操煩;可她心裡苦,她有滿腹的悲懷不知從何說起,無論是爹、諸葛先生、或是寨中任何人,都不能理解她的錐心之痛。
或許,這就是她後來堅持要到京城來的原因,她想要待在一個靠近七郎、靠近楊家的地方,好讓自己不會開始懷疑,與七郎相識一月、相守一日的甜蜜歡愉,是否僅是鏡花水月的黃梁一夢?
望著羅氏女,金娥衝動地張口欲言,但心念一轉,又遲疑了起來。
該說什麼呢?就說我來自飛虎寨,是七郎未過門的妻子?這樣未先請準父母的婚事,可會被承認?會不會如同之前那書生,要將我這山賊送到官府?再想想,我和七郎之間,竟連個信物憑證都無,又該如何取信於人?金娥想起最初七郎在教授她禮儀時,總一再提醒她,大家閨秀要動作嬌柔,千金小姐說話要三思而言。金娥在心底苦笑,七郎,你瞧現在的我,是不是開始有了大家閨秀的氣質了?
「姑娘,請問妳怎麼稱呼?或是,我該稱妳為夫人?」四娘婉語詢問,打斷了金娥的神遊。
「我叫杜金娥。」金娥直覺報上姓名後,接著卻面露難色。「我的夫婿,他……他……。」
「若不方便,不說亦無妨,我就先稱妳為杜姑娘吧。」四娘體貼的化解了金娥的無措,投予安慰的一笑。「我是楊家的四少夫人,不過,妳稱我羅大夫就好了。杜姑娘是京城人氏?」
「不是的,我自津縣過來,近日投宿在悅來客棧。」
「是麼,那要不要幫你派個人到客棧,通知一下妳的親人,免得他們擔心?」
「不…不用了,我是隻身前來的,來…探訪故舊…。」說到此,金娥不禁心口一陣酸澀。
四娘略一沉吟,「既然如此,杜姑娘不如暫住天波府休養,妳意下如何?」
「我…」金娥一愣,一時張口結舌。
「杜姑娘既是身體違和,又孤身在外無人照應,此次六弟遇見妳,也算是楊家與妳有緣,妳就不要推辭了。」
金娥想,照道理她應該是要出言婉謝的,嚴格說來,她和楊家並無關連,似乎不宜隨意叨擾;但是,她心底有一股聲音在吶喊,留下來!留下來!她想要看看七郎生活的地方,她想要見見七郎口中冰雪聰明的八妹、慈愛睿智的母親,或許,她有機會潛進七郎房裡,帶走一點什麼,好讓她在必須離開天波府之後,能有個睹物思人的憑藉。
這時,房外傳來了叩門和呼喚聲,「四少夫人,我是排風,藥已經煎好了,我給您送來啦!」
「進來吧。」四娘向外回應後,又轉向金娥。「好了,妳別想太多,我待會兒讓排風服侍妳服藥,若是還倦,妳可以再歇歇,或讓排風帶妳在府中走走都好,至少這幾日,妳就先住下吧!」
「那就謝過了。」親近七郎的渴望打敗一切念頭,金娥順從了心底的想望。
「我先離開,這幾日我還會來看妳的。」四娘對金娥頜首致意後步出房外,掩上門扉前,就著門縫,四娘又若有所思的端凝了金娥一會兒,這才真正的闔上門,緩步離開。
◇ ◇ ◇ ◇ ◇ ◇ ◇ ◇ ◇ ◇
天波府的偏廳裡,佘賽花和五郎、六郎正在商議些什麼,四娘的身影隨後出現在廳門。
「娘,五弟,六弟。」
「四娘,那位姑娘的情況如何?」佘賽花示意四娘坐下,開口詢問。
「我給她診過脈,她氣弱陰虛,又未好生調理,複被六氣七情所困,風痰氣鬱皆郁於經絡,再加上可能遇到什麼刺激,所以才會暈了過去;所幸她還年輕,休養一段時間後應無大礙。」四娘詳細的說明,「我也問了她的來歷,她說她叫杜金娥,家居津縣,目前一人住在悅來客棧,說是來探訪故舊的。」
「我見她言談之中眼神澄澈,只有在問及她的夫婿,才出現欲言又止的神情,這點讓人很想深究;又見她身體虛弱,我便自作主張,邀她留在府中療養。」四娘望向賽花,想請求她的同意。
「探訪故舊嗎…」六郎暗自思索,「娘,我方才提過,我是在七弟的墳前遇見她的,而且,在她昏迷之際,我的確聽見她呼喚七郎,還要七弟別認錯人。」
「嗯,我方才為她施針後,她在昏睡之間也在低呼七弟;從脈象來看,杜姑娘的因病昏厥和夢中囈語,應該不假。」
「再者,杜姑娘說她住在津縣,津縣的確是小七前去投靠四哥師父的必經之路;我曾經問過七弟逃亡時究竟去了哪裡,七弟只說,他邊逃邊躲避潘賊的追兵,除了崔前輩,在途中也曾受到一些民家的幫助,得以藏匿形跡。」六郎細細推斷,「杜姑娘和小七有可能是這樣相識的。」
「這麼說來,這位杜姑娘與七郎應該真有關係?」賽花聞言,尋思片刻之後難掩心中激動,語氣輕顫。
「但是,娘,光憑她一面之辭,就斷定她與七弟關係匪淺,未免太過冒險;現在是宋遼兩軍交鋒前夕,難保遼人或潘賊不會再施陰謀詭計,我們不得不防。」五郎濃眉一蹙,卻是不甚贊同。
「五哥的顧慮也不無道理,」六郎沉吟,「不過我想,遼人那方面的可能性應該不大,因為杜姑娘和小琳面貌相仿,若要作為奸細,反倒容易引人防備;只是要確認她和七弟之間有何關係,恐怕還需要多一些線索。」
「雖然她扮作少婦模樣,但時下年輕女子如欲隻身遠行,為求方便也會扮成已婚婦人,甚至改扮男裝,這不一定能證明什麼。」五郎仍是語帶保留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賽花環視眾人,輕嘆一聲,「這樣吧,先讓楊洪分別派人去悅來客棧和津縣探探,確認杜姑娘所言是否屬實,這幾天還是先讓杜姑娘留在府裡養病,再作打算。」 |